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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忠实:我早就走出了《白鹿原》
时间:2014-11-21 14:04:33 来源:桓台新闻网 【字号: 】 手机看新闻
人物简介:
    陈忠实,1942年出生于西安灞桥区,国家一级作家。
    陈忠实青少年时期就喜欢读书,热爱文学艺术。早在初中二年级时,就在作文本上写下了平生第一篇短篇小说《桃园风波》。高中二年级时,在西安市三十四中学组织了《新芽》文学社。
陈忠实先后担任过农村中小学教师,从事过基层文化工作,于1965年初发表散文处女作《夜过流沙河》,1979年《信任》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,1982年出版了第一本短篇小说集《乡村》 ,1992年报告文学《渭北高原,关于一个人的记忆》获1990年至1991年全国报告文学奖。
    如果要在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长篇小说中选一部作品作为标志和高峰之作,陈忠实的《白鹿原》当之无愧。这部小说不仅把陈忠实推到了中国长篇小说的最高荣誉——茅盾文学奖的领奖台上,也让他成为当今中国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。
    陈忠实创作的长篇小说《白鹿原》,集家庭史民族史于一体,以厚重的历史感、丰富的文化底蕴和复杂的人物形象而在同类作品中脱颖而出,成为当代文学中不可多得的杰作之一,被著名学者范曾誉为“陈忠实先生所著白鹿原,一代奇书也。方之欧西,虽巴尔扎克、斯坦达尔,未肯轻让。”,西方学者评价说, “由作品的深度和小说的技巧来看,《白鹿原》肯定是大陆当代最好的小说之一,比之那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并不逊色。”
    迄今,已出版的作品有《陈忠实文集》7卷、《陈忠实小说自选集》3卷、散文集《生命之雨》、 《家之脉》和《原下集》等7种。有的作品翻译成英、日、韩、越等国文字出版,其中,《白鹿原》已被改编成秦腔、连环画、雕塑等多种艺术形式。

    舒晋瑜:您说过在自己的阅读史中,有一部特别值得一提的作品——柳青的《创业史》。这部作品让您一读再读,最吸引您的是什么?肖洛霍夫又带给您怎样的感觉? 
    陈忠实:柳青对乡村生活描写得准确真实,对人物心理的把握非常吸引我,我觉得是很难做到,他写的人物可称为典型的人物。我读肖洛霍夫的《静静的顿河》时还是初三的学生,它开阔了我的艺术视野,在50年代比较封闭的时代,我读到《静静的顿河》,书中动人的故事使我觉得很震撼,我常常把门前的灞河想象成顿河。

    舒晋瑜:您说过《白鹿原》的写作构思了两年,写了四年,做了大量调查和资料收集的工作,在这丰富扎实的材料基础之上,才构建了这部具有史诗气魄的鸿篇巨制。您当时写这部小说的初衷是什么呢?
    陈忠实:当时我到长安县去查县志和文史资料的时候遇到一个文学朋友,晚上和他喝酒,我们一边喝着酒一边聊着天,朋友问我,按你在农村的生活经历写一部长篇小说的资料还不够吗?怎么还要下这么大工夫来收集材料,你究竟想干什么?我借着酒劲儿说,希望能够为自己写一本垫棺作枕的书。有一天我去世了,棺材里放这么一本书,也就够了,不管它是否会对世界产生影响,只要能让自己满意,能对得起自己喜爱文学这大半辈子。

    舒晋瑜:陈忠实写老汉写得好,是您早期的短篇给读者的印象。1979年在《北京文学》发表的《徐家园三老汉》,您甚至同时写了三个老头。
    陈忠实:那时我在农村基层当干部,办公室里如果来个女同志,门一定要开着,让大家都能看到,生怕传出什么闲话来,那时就是这么封建。所以,我开始写小说时,也就刻意回避对男女、爱情、婚姻、家庭的描写。我总不能写一辈子老汉。写农村题材涉及各种人,当代人和过去的人,男女老少都得涉及,写《康家小院》时我开始涉及女性的探索。写到田小娥时,想到田小娥的精神和心理所背负的重担,我便下了决心,决定不再回避情爱描写,不仅不回避,而且要撕开写,要撕开我们传统封建文化中最腐朽的黑幕,要写得透彻。

    舒晋瑜:《白鹿原》获得茅盾文学奖,中间是否也有波折?
    陈忠实:大约是1998年,一天晚上编辑何启治打来电话,告诉我说,说陈涌对某位理论家坦言,《白鹿原》不存在“历史倾向问题”,这个看法已经在文学圈子里流传开。我听了有一种清风透胸的爽适之感,关于“历史倾向性问题”的释疑解误,最终还是有陈涌这样德高望重的文学理论家坦率直言。老何便由此预测,茅盾文学奖的评奖可能因此而有了希望可寄。约在此前半年,我和他在京见面时,老何还在为我做宽慰性的工作,说茅盾文学奖评奖的可能性不大,对《白鹿原》而言评不评此奖意义不大,有读者和文学界的认可就足够了。我也基本是这种心态。评奖与否且不管,有陈涌这句话就行了。
    有人说,过程不必计较,关键是看结果。在《白鹿原》终于评上茅盾文学奖这个结果出来以后,我恰恰感动的是那个过程。评到基本确定的时候,一位主持评茅盾文学奖的负责人给我打电话,说《白鹿原》评上茅盾文学奖没问题了,评委们建议在两处做修改,征求你的意见,愿意修改也行,不愿意修改也行。他们说的不是死话,是活络话。我说我修不修改,你先和我说修改什么内容。我在情节上做了一点调整。

    舒晋瑜:您给电影《白鹿原》打了95分的高分,为什么有这么高的评价?另外5分的遗憾在哪里?
    陈忠实:原来的电影三个多小时都容纳不了,后来从三个多小时剪到两个半小时,把革命者白灵都剪掉了,只剩一个女性,确实可惜。电影里主要人物白嘉轩和田小娥的表演,好的地方是我看到小说里的细节得到形象化表现,感到心中一震,但是小说写作可以给读者留下许多想象的空间,放到电影上就显得太直观了。当然,这也可以理解,电影只能具象化。

    舒晋瑜:有人说您今生再也走不出白鹿原了,您自己怎么认为?你自己会不会也觉得想超越《白鹿原》?
    陈忠实:如果走不出白鹿原,就写不出《白鹿原》。我早就走出来了,而且再也不会上那个“原”了。
    你问我能不能跨越,我不敢保证。我作为一个作家,就只能把一个时期的体验,尽可能不留下遗憾地表述出来就行了,至于它能达到什么程度,那你勉强不得啊。未来的创作是不是宏篇巨制,是否要超过《白鹿原》, 我根本就不思考这个问题。对我来说,《白鹿原》已成为历史,没有必要跟它较劲。我只是尊重自己的生命体验和艺术感觉, 最终能形成什么样的作品,那就写个什么样的作品献给读者。既不重复别人,也不重复自己,只要有独立生存的价值, 只要是实实在在达到了我所体验到和追求的目标,我就感到欣慰了,因为,它们都是我的孩子。

    舒晋瑜:您当年调入省作协,成为专业作家后就做出决定回老家,“找一个地方安静下来,和文坛保持一个若即若离的关系……”为什么后来没能再坚持这种意识?
    陈忠实:《白鹿原》出版后我就进城了,后来当了作协主席。那个时候作协的条件很差,房子墙体下陷,有的房顶漏雨,房顶糊了一层又一层。所以,有5年时间,我配合党组把新的办公楼给盖起来了,还做了一些其它的事情。2001年到2002年,我感觉工作压力小了,就再次回到了乡下的老宅,一待就是两年。这两年时间是我长篇完成之后写作量最大的两年,写的主要是散文、短篇小说、随笔,包括给作家朋友、青年作家写序等等。我感觉进入写作状态最好的环境就是在老家祖传的小院里,一走进那个环境就能产生一种隐性的心理习性,心里整个就沉静下来了,很自然进入一种纯文学思维,文字的那根神经好像特别敏锐,达到一种最好的写作状态。
    我一个人在老家待了两年,自己做饭、洗碗,到了冬天还要生炉子,实在太麻烦,一方面是年龄大了,再说我本身就不喜欢做那些事,后来坚持不下来了,就回到城里来了,也尽力静下心来写些东西,但是在创作方面,还是达不到在老家的那种状态。
    写作就是写感受最深的生活。要想当一个好作家,就得走进生活,这是写作的法典。

    舒晋瑜:批评家会谈到当代作家对当代现实写得不够或者写得不好,您对当代文学现状怎么看?
    陈忠实:我反而感觉空前繁荣。单说长篇小说一年两三千部,这个是世界第一,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像中国有这个长篇小说创作量,我想持续下去肯定有惊世之作问世。这么多作家都在写长篇小说,我拭目以待。
    舒晋瑜:但是当代长篇小说很少具有史诗品格的长篇小说。
    陈忠实:主要在于思想的软弱,缺乏穿透历史和现实的力度。说到思想,似乎是一个容易敏感的词汇。其实作家的思想不完全等同于政治,作家独立独自的思想,对生活——历史的或现实的——就会发生独特的体验,这种体验决定着作品的品相。思想的深刻性、准确性和独特性,注定着作家从生活体验到生命体验的独到的深刻性。这也应该是文学创作的常识。
    舒晋瑜:每一位作家在不断创作的过程中都会遭遇瓶颈期,您是否找到了克服创作瓶颈的方法?
    陈忠实:这是每个人在追求过程中难免的,一是思想的突破,形成自己独立、独特的思想,这样才能解决感受生活、体验生活的深度。这个不能着急,很难有仿效的榜样,只有个人体验。

记者手记:

    20年前,《白鹿原》书刚面世时,陈忠实说,往后将以长篇小说创作为主了。
    他在新时期文艺复兴的前几年,集中探索短篇小说的各种表述形式;在1982年完成中篇小说《康家小院》后,便涨起中篇小说写作的浓厚兴趣;在《白鹿原》顺利出版并获得较热烈的评说时,他很自然地生发对长篇小说创作的兴趣,曾想试验长篇小说的不同艺术表述形式。
可是,连他自己也始料不及,这种兴趣很快消解,甚至连中短篇小说写作的兴趣也张扬不起来,倒是对散文写作颇多迷恋,写了不少感时忆旧的散文。
    “我坐在被太阳晒得温热的土梁上,感觉到与脚下这块被许多祖宗耕种过的土地的地脉接通了,我周身的血脉似乎顿然间都畅流起来了。”陈忠实回忆在村里的二分地里侍弄包谷蔬菜,是至今依旧令他向往而无法回归的年月和光景。他曾表示,只有在原上写作,创作生命才能达到最佳的气场。《白鹿原》之后,读者期待他能够有超越这部“原上”的作品,然而20年间,他除了散文和为数不多的短篇外,再没有长篇问世。
    前几年,陈忠实发表短篇小说《日子》,真实地反映了当下农民的生存状况,被选入各个选本,成为他近年短篇小说里反响最大的小说。但除此之外,陈忠实没有强迫自己硬写,倒有一种自我解脱的托词:中国现在不缺长篇小说。
    “我自信《白鹿原》是我对那段历史独特的体验和感受。我在很多方面做了努力,包括语言、结构,是我花力气最大的作品。我的认识和体验也许有局限,在上世纪80年代关于我们那段历史的体验,基本都在《白鹿原》中表述出来了。”在《白鹿原》出版20年之后,陈忠实愿意如此评价。
    常常有人为他总结:“一部《白鹿原》把陈忠实掏空了”,“陈忠实今生再也走不出白鹿原了。”陈忠实不以为然。他说:“如果走不出白鹿原,就写不出《白鹿原》。我早就走出来了,而且再也不会上那个‘原’了。”他说,《白鹿原》写的是1949年解放前的关中,是他间接体验的生活;直接体验的生活,都写的是中短篇小说,还没有写过长篇,至于何时把这些体验写成长篇小说,他却以“无可奉告”回答。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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