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是一个传奇
张贤亮的启蒙与成长,与母亲的教育密不可分。从4岁开始,张贤亮在母亲的教导下背《四书》,读《古文观止》。在他认字的时候,中华传统文化的血脉就一点一滴注入他的身体了。“我是独生子,而且是张家的单传,12岁以后才有妹妹,我这个儿子在家里很宝贝。在我小时候也的确很娇惯,十岁都不会系鞋带。但是母亲对我在教育上非常严,管教很严,我没少挨母亲打。”张贤亮说,因为认不住字,背不下书,母亲没少用鸡毛掸子打他。对于这样的教育方式,张贤亮是赞同的。他本人是最好的证明:“我一天大学没上过,但是我可以给大学生讲文学课。这些都来自小时候的储备。”
1957年,张贤亮发表了长诗《大风歌》。当时正值“反右运动”最激烈的时候,诗歌一发表,报刊杂志的批判文章纷至沓来,张贤亮被打成了“右派”,之后被带上了各种帽子,开始了长达22年的劳改生涯。
他是何其不幸,因为文学成为“阶下囚”;然而他的不屈在于,这22年并没有荒废,他在这里完成了《资本论》的学习与理解,他吸取其精髓融入自己的生命,甚至于影响了他的价值观和人生观。张贤亮说,自己是作家中背负“身份”和“成分”担子最沉重的一个。直到1978年底,张贤亮还在银川市附近的南梁农场劳动。职业是“农业工人”,而身份却很复杂,头上戴着好几顶帽子,一顶是“右派分子”帽子,一顶是“反革命分子”帽子,这两顶帽子是“实”的。但他不着急,他认为平反是迟早的问题。
1979年9月,张贤亮平反了。很快,他被调到宁夏文联当编辑,之后参加了北京电影制片厂的电影剧本写作训练班,在这里,张贤亮大开眼界,他想,艺术应该有像人生一样广阔的宽度。
让张贤亮感到自豪的是,将来谈到中国文学史,谈到80年代这一章,他是不能回避的人物。“有幸我的经历和中华民族的的经历同步,民族遇到灾害我也遇到灾害,民族开始复苏,我也开始复苏,民族开始崛起我也开始崛起,民族兴旺发达我也开始兴旺发达……”张贤亮这样解释自己广泛受到媒体注意的一个原因,“我不是一个传奇,我传奇的是和国家民族的命运同步。”
1980年,张贤亮分到宁夏文联,正好广西电影厂的导演张军钊要拍根据郭小川长诗改编的电影《一个和八个》。摄制组从陕北采景一直到宁夏,都没有找到理想的地方。张贤亮就把镇北堡介绍给文联干部,叫人领摄制组去看。《一个和八个》是镇北堡拍摄的第一部电影。后来大导演谢晋来这里拍了根据张贤亮的小说《灵与肉》改编的电影《牧马人》,后来谢添又根据他的小说《邢老汉与狗的故事》拍摄了《老人与狗》,陈凯歌来拍了《边走边唱》,腾文骥来拍了电影《黄河谣》,由于张贤亮的引荐,镇北堡逐渐有了影视城的雏形。
还有一个机遇,是1992年邓小平的“南巡讲话”,掀起了中国的经商热,宁夏文联也和其它党政机关团体一样忙着办“经济实体”。张贤亮认为作家要深入当前市场经济生活,最好的方式无过于亲自操办一个企业,就趁着这个潮流“下海”,创办了“宁夏华夏西部影视城公司”,公司的基地在镇北堡,称为“镇北堡西部影城”。
对此,张贤亮倒觉得,自己下海经商适得机会。“90年代文学已经衰竭。文学逐渐离开人们的视野。文化多元化了,人们的业余时间分流了。90年代起,人们开始向钱看了,而又是90年代,我该写的都写了, 完成了时代赋予的历史使命。‘火山爆发期’过了,进入了休眠状态。我们这一批新时期的文学作家逐渐退到二线。80年代风云一时的旗手也开始进入衰退期。在那个历史状态下,我尽到了自己的历史责任。”
以作家的身份参政议政,张贤亮觉得作家的人文关怀比一般人浓厚一些,对现实的兴趣也比其他专业人士广泛,表达能力也很强。“我所提出来很多建议完全是从实际出发,比如第一个要给拖欠民工(员工)的用人单位制定惩罚条款,第一个提出不能形成拖欠链,第一个提出发展职业教育要树立多途径成才观念,第一个提出要培养技能性的劳动者,要根据毕业生根据家庭状况选择就业。参政议政必须要有前瞻性,比如谈到怎样解决西部农村基础教育的问题,我认为关键的问题是提高教师的工资待遇,使教师这一职业成为受尊敬的职业。这是最根本的。我不敢说自己的意见都是真知灼见,但我能够看到本质上去。”
作家首先应该是改革者
作为一个当代中国作家,张贤亮提倡首先应该是一个社会主义改革者。只有作家自身具有变革现象的参与意识,作品才有力量。那么,实践了这么多年,他会不会再写新的长篇?张贤亮回答:“作为一个作家,‘下海’的经历丰富了我的创作素材。这几年我虽没有发表重要作品并不等于我没在写作。现在中国文坛的风气不正,信仰迷失、礼崩乐坏,也不是发表重要作品的时候。”
他说,另一方面,在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同时出道的“新时期作家”中,又有谁在21世纪初发表了重要小说呢?不少人已转写散文或研究《红楼梦》了。“虽然近些年我在文学上似乎止步不前,但至少我为社会提供了200多个就业机会,给镇北堡西部影城周边农民每年提供5万个工作日,原来举目荒凉的地方被我带动成为繁荣的小镇,附近数千人靠我吃饭,这总使我感到自豪。”
张贤亮把自己的创作分两方面,一是文字创作,一是立体创作。“创作也是玩,文学也是玩。文学是我一生的副产品。我在创造性地追求快乐。我现在还在写作,但要突破过去的作品有很大难度,这是个既艰难又有乐趣且具有挑战性的玩意儿。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,回首往事,不胜感慨,总想给后人留下一点人生经验和‘亲历’的历史。中国人是一个健忘的民族,或说是患有选择性记忆毛病的民族,而历史最珍贵的部分恰恰是那惨痛的、人们不愿意回忆的部分。历史和物质一样,越是沉重的部分质量越高,密度越大。我认为在文学中再现那个部分是我的一种责任。”
很早以前,张贤亮就不赞成中国的专业作家制度。“整个中国体制,包括文学,在带有半官方的色彩的体制之下运行不可能是纯学术、纯艺术的,科学文学都是,关键是体制。” 他认为,文学应该是业余的,体制不是促进文学创作生产力发展的。实行了专业作家制度,反而使作家脱离了生活。生产力下降,素材枯竭。“应该使作家的作品和市场结合。伟大的作品哪个是专业制度养出来的?”他反问道。
近几年,除了应付各种事务性工作,张贤亮有更多的时间进行阅读,他要补上早年因写作而落下的阅读课。这时候,南怀谨的书进入他的视野。“小时候孔子、孟子的我都读过,儿时学的东西都深深印到脑海里,但不知所以然。80年代初南怀谨的书出来了,他提到所有章句我都熟悉,我从他的书中加深了我读过的书的理解,所以对我影响最大的应该是南怀瑾的书。”
多年来,张贤亮的作品不断被翻译到不同国家,至今已有30多个版本。以色列只有500万人口,《绿化树》在这里却有1万多册销量。谈到中外作品互译比例悬殊,张贤亮认为这和中国国力有关,中国过去一直以来和世界脱离。中国成为世界大国还是最近这几年的事情。其次,有些文学作品普视性价值不高,主要还是关注中国人特殊年代下的生活状态。